Z

一个很幼稚的人
Wland UID 389707

CURSE/黎色(15)

阅读指南


首映礼是这样的:早出现的人免不了要被多采访上几句。苏沐橙在黑底烫银的立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回过身,拂手将侧边略短的额发撩至耳后,站在叶修身旁与记者周旋。她下巴微抬,站姿端正,语调柔和语速适中,一颦一笑间极尽高贵优雅。

叶修侧着脸看她,嘴角渐渐上扬。他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他眼前的小姑娘已经长大,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没有人天生如此。

叶修记得苏沐橙第一次走红毯紧张汗湿的手指,记得她面对闪光灯偏过头闪躲的小动作,记得她磕磕绊绊接受采访慌乱的眼神……更记得,她有次累倒在舞蹈室里,却仍然固执不肯休息的那一道坚定目光。

哥可以养得活你。叶修半蹲下身子,认真地注视着她,既无奈又心疼,揉了揉苏沐橙头顶的发。当初苏沐秋出门太过匆忙,什么都赶不及交代,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未曾说出口,就好像经典肥皂剧的狗血安排,每一场猝不及防背后必然要有一个来不及诉说的故事。可即便没有亲耳听到,叶修也明白,苏沐秋闭上眼的那刻必定是将妹妹托付给了他。

原因无他,那人一向如此。

负责任,又太不负责任。

空调运作安静,显得汗水敲击地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啪嗒啪嗒的沉闷音效听起来意外清脆。苏沐橙笑笑,拍开叶修的手,站起身用毛巾掖了掖额角与脖颈,继续练习压腿下腰。

她说,叶修,我才是Alpha。

声音很轻,话语却如同承诺般铿锵有力。

事实证明,苏沐橙不止眉眼与苏沐秋有几分相似,就连性子也是。她温柔不软弱,独立而坚强,没有故作接纳,没有叛逆抗拒,仿佛是真的肩负起了照顾叶修的重任。两人相处和谐,完全没有叶修想象中“和朋友的Alpha妹妹相依为命”的尴尬,生活的主旋律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他还是他,苏沐橙依旧是苏沐橙。

再后来,“朋友的妹妹”变成了“妹妹”,而他从“哥哥的朋友”变成了“哥哥”。“朋友”这个关系就跟苏沐秋一样,变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无须闭口不谈也无须刻意提起的默契。


“沐橙,我们都知道你很少出席电影发布会,这次突然现身荒三首映礼,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有进军电影圈的打算?”

叶修转过头望向提问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脸上写满了兴奋激动,微微发颤的嗓音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这个提问本身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可放在这一场发布会上……就不那么合适了。

其一,国内的电影圈与电视圈,差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国内的现状是,电视受众比电影受众多,电视演员的知名度与酬劳也普遍比电影演员高,对华人演员来讲,电影圈和电视圈更多的是平台和资源上的区别,且不谈最后成果如何,突发奇想换换口味不足为奇。但这个认知放在国外则不适用。以欧美影视圈为例,电视圈和电影圈堪称泾渭分明,电影出道的演员大多不屑参演剧集,电视出道的演员却挤破了头想进到电影圈,可想而知,要在电影圈立足远比要在电视圈立足难得多,这就是电影圈在外行人眼中的“高端”。

其二,国内的影视作品质量层次不齐,鲜少有成功对外输出的案例。在国内鼎鼎有名荣光加身的大明星,一旦去到国外,有无人知晓名字还是个问题,更别提被国际友人熟知作品。苏沐橙身为ER的首席代言人,虽然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但因为她手里确实没有像样的电影作品,同样只是被外国友人记住了脸。千辛万苦摘下的视后奖杯,到手却宛如累赘,演员摇身一变成了模特,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苏沐橙混迹电视圈算是多方面因素而成的结果。最初陶轩认为加盟影视剧来钱快,可以迅速积攒人气,门槛低发展空间大,便劝说她走这个路子。苏沐橙本身也更喜欢电视剧,兴趣使然,秉持着去锻炼锻炼的心态,一入行再没出来过。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苏沐橙从未在表演上懈怠,女性同期生里,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她完全可以胜任电影主角。

叶修理好围巾,清了清嗓子,“我也是比较好奇,沐橙女神给说说呗?”

荒三的首映礼在欧美各大视频网站上有同声翻译的实况直播,假若苏沐橙此时应声说是,难免会被状况外的欧美圈影视迷当作笑话,可她要是矢口否认抑或是一带而过,将会在无形间失去很多发展的机会。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答。

“临渊羡鱼,”苏沐橙眨了眨眼,挽过叶修的手臂,淡然一笑,“我的打算放在这场发布会上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叶修竖了个拇指。谦逊,又不过分谦逊,这个答案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些。

两人走完红毯步入影城,暖气拂面而来,苏沐橙呼了一口气,放松肩膀,从路过酒侍托着的盘中取了一杯红酒,压低声音,“刚才那问题太尴尬了,我最近还真接了个电影……话说他们问了你什么?”

“跟往年一样,只不过,”叶修环顾一圈,从人群里找到了周泽楷。在九连山的时候,比较魏琛那宛如刚从矿里被人挖出来的完美黑皮,周泽楷算是他们中极白的存在了,所以他先前没有特别注意。这会儿经人提醒,叶修才发现,周泽楷确实晒黑了不少,除却荒三剧组里一个黑人籍演员,周泽楷几乎是全场肤色最深的人。

“只不过?”

“只不过今年他们更关心我用了什么防晒。”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苏沐橙顺着叶修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发笑,冬日的阳光也是相当毒辣啊,“是哦,跟你比起来,周泽楷简直像是去非洲呆了两个月。”

谁说不是呢。叶修点了点头,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不辨喜怒。末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苏沐橙说接了个电影?

“什么电影?”

苏沐橙神秘地摇了摇酒杯,“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既然苏沐橙这么回复,叶修也不便多问,于是一个人晃到角落里坐定闭目养神。此刻他的大脑有些不受控制,不断浮上来些零碎模糊的细节,似乎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这让他无端想起他在上部剧里所扮演的疯狂科学家的台词——“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

引用自拉普拉斯提出的一个科学假设,拉普拉斯妖导论中的一句。

完整的表述应当是:“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 

疯狂科学家为了践行自己的理论开发了自己的大脑,妄图成为“先知”,然而那之后的世界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美好,相反,他因此被逼成了一个彻底的疯子。直到影片的结尾,他都无法确定这个备受质疑的科学假设撇开推动科学发展这条外,是不是还有指导人类人生意义的价值。可叶修心想,无论怎么说,这类过于数据化的说法都未免太瘆人了。

人类的一大苦恼来源就是懂得太多。

引导着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丝毫未察觉自己下意识逃避的心理,叶修回到了往常气定神闲的状态,他用签子戳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苏沐橙直勾勾地盯着叶修离开,又满脸问号地看着他坐下,感受他背影里散发出的人淡如菊的味道,不解又上火。要不是场合不对,她恐怕会抓着叶修的肩膀拼命摇晃他让他清醒些,毕竟叶修上一次表现得这么佛系,还是背着她跟嘉世签下一个不平等合约,拿自己巨大份额的抽成去交换相对自由的艺人管理方案。鬼知道他这次又能搞出一个什么奇怪的合约来?!

全场关注着叶修的,不只是苏沐橙。周泽楷见乔伊拿了两杯酒往叶修的方向走,心情很是复杂,他清楚叶修滴酒不沾,但他一时间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去阻止,只能时不时远远地瞟上几眼。当他发现叶修接过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他的心情更复杂了,那样礼数周全的叶修竟有些可爱。

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心念一动,他就这么站到了两人中间。

叶修的英语水平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属于读写说完全没问题,听力略微艰涩的类型,让他出国领个奖背个获奖感言还行,跟外国人面对面聊天就太为难人了。偏偏,因为他有一口纯正的美语腔,乔伊误以为对方在美国生活过,交谈中甚至连俚语都用上了。周泽楷的出现让叶修有种考试结束终于可以松口气的奇妙愉悦感。

“放映快开始了。”周泽楷站着思考了好半天,扯出这么一个理由。

叶修看了看表,距离首映还有20分钟,拿以往准点绝杀避开寒暄的历史作比较,他不得不惊异于“快开始了”的说法。叶修疑惑地抬头,见周泽楷一脸正直,顿时不疑有他,眯起眼睛端着酒杯,准备目送两人离开。

结果周泽楷就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你们俩不是有事要聊?”叶修试探着开口。

周泽楷摇了摇头。

“呃,那,要不,你先坐下?”

听见叶修的邀请,周泽楷立马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身旁,没有一点犹豫,动作之流畅,仿佛演练了无数遍。坐定,把手置于桌上,姗姗来迟答了一个“好”字。

叶修:……

乔伊挑眉,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并不说话。


为免现场混乱,入场和首映两个环节安排紧凑,主办方直接把记者采访挪到了首映之后。大厅里没有太多举着单反的身影,但受邀的不止业内人士,还有知名媒体人及亲友团,故而公众场合仍要时刻保持自身形象注意影响。苏沐橙看了看夹在两大主演中间的叶修,又看了看悄悄拍照的群众,决定暂且还是不上前去凑那个热闹了。

在发布会上显得特别活跃的无非有三种人:有关系的,没关系想要发展关系的,连发展关系都办不到单纯来增加点出镜率的……苏沐橙透过屏幕深沉地盯了会儿正跟喻文州远程视频聊天的黄少天,补上了第四种:话唠到根本停不下来的。

为什么有些人一餐吃四碗饭还是个瘦子呢?黄少天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呀——有些人动动嘴皮子消耗掉的能量就足以抵消掉摄入的能量了。这么一想还有些可恨,连吃个冰淇淋都要被经纪人精准控制剂量的苏沐橙默默在心里给新增的那第四种画了一个高亮血红的大圈。

“你怎么没跟老叶站一块儿,还是说……你跟喻文州有新戏,悄悄做宣传来了?”楚云秀一早就与乔伊见过面,刚和上个剧组的合作人打完招呼,咬着吸管凑到了苏沐橙身旁。荒三首映礼的排场的确豪华,随便瞟一圈四周,楚云秀就认出了三个大名耳熟能详的导演,其中一位,还是执导过好莱坞商业大片的腕儿。

不过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

倒不是说楚云秀有多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只是相比较费力讨好别人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更喜欢竭尽全力踏实做好当下的事情,况且,人在高处呆久了难免产生些优越感,那些个大腕儿还真不见得能打从心底里用正眼去瞧一个无名小卒……无论,他在你面前表现得有多平易近人。

心无波澜地看向不远处几个挂着职业假笑的交际花,楚云秀吸了口菠萝汁,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苏沐橙,“小姐姐,怎么不说话。”

苏沐橙脸上春花灿烂,贴近楚云秀,侧身耳语,咬牙切齿道,“你也不回头感受感受叶修那边的其乐融融。”

楚云秀闻言,下意识回头,茫然地转动眼珠,茫然地把视线聚焦在叶修身上,又非常茫然地回过头来:“哈?”

这回,苏沐橙的语气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是吧,你也觉得他不对劲吧!”

楚云秀:?

谁?

顺着苏沐橙的视线看去,楚云秀确认苏沐橙指的就是叶秋。呃……老叶?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嘴瓢?并没有过多纠结名字念音上的正误,楚云秀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你现在怎么跟小江似的……哦吼,她到这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现场微妙的违和感到底是来自于哪里——江波涛居然不在。

“我看老叶挺好的啊?”楚云秀见惯了周叶二人平日里凑一起对台词的场景,没觉得此刻加上一个乔伊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她觉着叶秋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自在。仔细想想,那也很正常嘛,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Omega同时被两个Alpha这么盯上都会不自在啊!叶秋在生理上姑且也可以算是个Omega嘛。

“好什么呀,换做以前他早就偷偷溜了,你见他哪次给过别人面子。”苏沐橙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依旧,表情管理完美到让人不禁怀疑刚才听到的呵呵语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呃呃呃……你是想他偷溜败人品来抢个头条?”其实楚云秀想说荒三剧组成员可不是什么普通意义上的“别人”。

比起国内大部分花里胡哨没有实质性内容全程要靠小鲜肉颜值撑住的广告会,荒三首映式仿佛一个盛大的招聘会,即便不参加面试,与优秀电影人一起观影也是很好的体验。网路上流传着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大师就连在观影时的呼吸节奏都跟普通人的不一样,如果有一天你终于跟上了大师的呼吸节奏,那么少年,恭喜你,你可以c位出道了……

没记错的话……冯老顶着中国电影协会主席的头衔曾在某乎上受邀回复道:科学点解释就是电影人的艺术嗅觉。

简短,逼味十足。

噗,大约叶影帝是锻炼自己的国际艺术嗅觉来了吧。拒绝宣传活动并且不愿露面接受采访的叶秋不是喜欢耍大牌,他只是鲜少做没有必要的事而已,事实上,除去偶尔不自觉地散发嘲讽气质这条,他既有礼貌又十分绅士。叶秋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对工作认真,对前辈恭敬,对电影负责。关于这一点,楚云秀相信苏沐橙比她更了解。

“没有败人品这么夸张啊,就是别乖巧得这么突然嘛!”苏沐橙为好友没有跟自己统一战线而感觉微微不爽。

她先前跟楚云秀一道拿“咸吃萝卜淡操心”笑话江波涛,如今倒是能站在另一个角度理解江波涛几分了,苏沐橙怎么也想不通叶修为什么骗她,这让她非常不舒服。楚云秀很肯定地说叶修的Alpha就是周泽楷。尽管好友私底下热衷于八卦事业,但在信息的真实度上从来都是有口碑保障的,尤其是她自己透出来的口信。

可惜楚云秀在八卦之余还莫名有原则,无论苏沐橙再怎么试探,对方也对自己的所见所闻缄口不言了。

苏沐橙囧了囧,江波涛是不是也跟她似的,信息量太少,在那边怀疑叶修不是什么好鸟。

哇,这段故事真是耐人寻味。

糟心。

相知多年,别说一个眼神,但凡苏沐橙动一动手指头,楚云秀都能猜到苏沐橙脑子里在想什么。楚云秀平静地看了眼叶修,转过身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无奈地耸了耸肩。不止苏沐橙想不通,楚云秀也想不通,她甚至产生过一个荒谬的猜测:老干部人设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使人跌破眼镜地保持着炮友关系。

她上个月通宵改剧本,突发奇想,凌晨三四点上天台吹冷风求灵感,结果回房间的时候在走廊拐角处正好撞见周泽楷慌乱地从叶修房里出来。男人穿着整齐,扣子也没错位,但衬衫的褶痕让人很是在意。楚云秀放轻脚步,径直路过自己的房间门,站定到周泽楷的门前,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柑橘味……夹杂着熟悉的木香。

她当然不至于傻到以为AO能在大半夜坐在一起拿着剧本边吃橙子边对台词。

但是很奇怪。

周泽楷当时的那个表情,活像是电影里酒后乱性的无措。


评论(5)
热度(100)

© Z | Powered by LOFTER